沈畅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多，一推开门，发现向来早睡的爸妈并排坐在沙发上，齐刷刷看过来。

  沈畅揉揉后脖颈：“大众人，没啥感觉。再说我们就吃顿饭、看场电影，能看出什么？”

  沈爸：“大众人就挺好，说明各方面都在及格线以上，至于你说的‘感觉’没啥用，以后多接触接触。”

  沈畅叹了口气，面露无奈：“我去见他只是看在领导的面子上。如果这人不是领导介绍的，我根本就不会去。”

  沈妈：“该去还得去，不去怎么认识人？国家也不包分配对象。你瞧瞧和你同龄的人，大部分都生二胎了！也就剩下你，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外面晃荡。”

  沈畅不耐烦地叹了口气，干脆坦诚：“爸、妈，说实话，其实我压根就没想找对象，起码近几年都不找。”

  那个人现在已经结婚了，沈畅还和其他朋友一起参加了他的婚礼。她伪装得太好，没有一点人发现她的秘密。其实她也劝过自己，要走出来去过属于自身个人的生活，但目前还很难办到。她觉得没有一个人能比上他，爱而不得已经很委屈了，如果再将就，那就是加倍的委屈。人生那么长，她又该怎么将就呢？

  但这些事情她不能跟任何人说，尤其是她爸妈，眼下她只能含糊过去：“自己都没活明白，成家不就是dǔ博吗？再说谈恋爱会分手，结婚还可能离婚，细想想没啥意思。”

  沈畅还想辩驳，手机响了，是领导发的语音：“小沈，今天和小周见过了吧？小周对你印象可好了，一个劲儿夸你，你对小周感觉怎么样？没事儿，实话实说就行。”

  刚才和小周吃饭的时候，小周在闲谈中无意透露，他是领导的侄子，虽不是亲侄子，但也是实打实的亲戚。

  她原本就是不想驳领导好意才答应去见面的，本想见一面就翻篇儿，可现在突然得知小周和领导的关系，她好像瞬间就失去了拒绝的勇气。

  自去年夏天，便有传言单位要优化重组，现在的部门会被取消，原先的这部分人员将按需分配到其他不同的兄弟部门。

  前几天，沈畅从关系要好的人事部门同事那里听到风声，最多到今年下半年，优化重组就会提上日程。届时，他们这些人能被发配到哪里，就要凭运气和实力了。

  沈畅不想去郊区办事处，也不想被调到总需出差的岗位，可想与不想都不是由她说了算，只要她不辞职，就只能服从安排，尤其是像她这种无牵无挂的单身人士，非常有可能被安排去郊区或者出差。

  沈畅闭上眼睛，在脑子里勾勒小周的模样。好像也算周正，好像也算立整，好像也算有礼貌，并不那么惹人厌。

  再想想自己，被一场虚无缥缈的暗恋蹉跎到28岁，还能被领导亲自安排有亲戚关系的相亲对象，且这个人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，好像已经很幸运了吧。

  现实点吧！自己不过是平平凡凡的一个人，在最好的年纪面对暗恋对象时都会自卑，感觉自己有种种不好，何况是现在。理智点说，小周已经是她能遇到的条件最好的男人了。

  沈畅开始与小周约会。反正即便不约会，在那些大把的闲暇时间里，她也无事可做。

  沈畅是个很闷的人，从前没有体验过这些，一切对她来说都太新鲜了。在被各种新鲜事物冲击的过程中，她感觉自己似乎摆脱了从前的郁闷和困苦，生活慢慢的变明亮了。

  沈畅擎着薯片桶，无措地看向四周。前后左右都是来野餐的情侣和一家老小，皆充满善意地望着他们。

  天很蓝，白云很淡，风暖暖的，空气里泛着青草混合泥土的味道，脚下有一簇一簇的小黄花冒出头来。一切都那么美好，美好得让沈畅的心里生出许多希望。

  她终究是得不到想要的人和想要的生活，也许只有往前看，才能走出去，才能从别处获得幸福。

  恋爱的生活和过去也没什么不同。工作日，他们聊微信、煲电话粥；休息日，只要双方都无另外的安排，基本都会腻在一起。

  小周是一个时刻热情高涨的人，他总能安排好游玩的路线，寻到好吃的馆子，找到新的乐子。沈畅默默跟随他，时间一晃就过去小半年。

  其中有几分是幸运，有几分是因为小周，沈畅没有去追问，她在又沉重又轻快的矛盾心境中接受了这样的安排。

  沈畅想不到拒绝的理由。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叶小船，被人推出港湾，而后便不由自主地跟随风和水流，飘泊而下，偶尔回头看看，猛然发现已经走了很远，此岸与彼岸，都看不见了。

  既然没对象那就见见，既然不讨厌那就处处，既然合得来那就在一起，既然在一起那就订婚。

  在这个世界上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心动、没有高潮、没有爱情，但这些并不妨碍他们在平淡的日子里岁月静好，一生顺遂。

  一切都没脱离当地的风俗框架，小周家里准备了丰厚的彩礼，沈畅家里回馈了丰厚的嫁妆。

  沈畅抬起眼睛，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的那些人，终究是小心翼翼地做出准新娘该有的样子，削足适履，竭力扮演一个成熟的即将进入婚姻的女人。

  订婚之后，他们要开始筹备婚礼，事情很多很杂，沈畅慢慢见到了不玩乐的小周是什么样子。

  准备软装时，沈畅提出希望两家一起出钱，在两个人工作地点的中间位置再购置一套房。

  这个建议被小周拒绝，他说那就只能买二手房，因为市中心没有新楼盘，他接受不了住二手房。

  新房有一间面积不大的储物室，沈畅想做成衣帽间，但小周想用来安置他超多的手办；挑选沙发时，沈畅倾向于布艺款，小周想买真皮；买床时，沈畅想选实木，小周喜欢铁艺；就连一套餐桌椅，他们也无法达成共识。

  他们从不吵架，每一次的沟通都那么心平气和，小周逻辑严谨，总能列出诸多理由说服沈畅——他以为他说服了，其实只是沈畅感觉很累，或者无所谓，他想这样就这样吧。两个人都不开心，还不如让一个人开心。

  沈畅提出不加辣椒，因为来宾中有很多小孩和老人，而且多数当地人习惯了不加辣椒的版本；而小周建议加辣椒，因为加辣椒会让味道更好，这家店的招牌做法就是要加辣椒的，他吃过，他有发言权。

  有那么一瞬间，沈畅是失聪的，她只能看到小周的两片薄嘴唇上下翻飞，什么都听不到。

  她很恼火，回想一路种种，自己从未真正满意过，她只是想在婚宴上准备一道不加辣椒的、家常版的红烧肉，竟然都不能如愿。

  她不管不顾地抱怨起来。她说她很不快乐，这段婚姻不是她想要的，现在的生活也不是她想要的，她对一切的一切都不满意，她不想结婚了。

  然后她跑了出去，小周追上来，扯住她的手臂，急吼吼说道：“你不想加辣椒那就不加好了，别闹了，请帖都发出去了！”

  但结了婚以后，他们就要真正过日子了。就像刀子架到脖子上、人退到悬崖边，命运要动真格的了。她不能再麻痹自己，也无法再欺骗任何人，她自私地边走边看的结果就是，不行、不合适，没有办法。

  要退彩礼，要退婚庆酒席旅拍，不能二次利用的物件，比如订婚戒指、包包衣服，沈畅主动折了钱。

  她理亏，在账目方面事无巨细，不但AA所有恋爱花销，还承担所有违约赔偿，把自己的积蓄折腾得七七八八。

  很多人看她笑话，等她后悔，只有她自己明白，她坦白后的每一天不知道有多么快活、多么轻松，像服刑期满，大罪获释，连焦虑症都不药而愈，甚至胖了两斤。

  但到底也是28岁的人了，她从侧面打听过，程阳离婚的原因是妻子全家移民，而他不想出国，于是一拍两散。

  也许是因为有过婚史的程阳看清了现实，也许是因为两个人相识多年有足够默契，也许是喜好一致能够同频，也许是因为被沈畅感动，他们很快就在一起了，领证、同居，一气呵成。

  那日，她与被调回总部的前领导在电梯口相遇。打过招呼后，领导欲言又止，最后问道：“听说你结婚了？”

  前领导眼中意味不明：“你这速度也太快了，我听说小周还在疗情伤呢，你和你老公何时认识的啊？”

  电梯到了，前领导走了进去，冷冷留下一句话：“年轻人还是本分点好，不能吃着锅里望着盆里。小周多好一个孩子啊，我是觉得你不错才给你介绍的，结果……我落了一身埋怨。”

  后来，相继有同学在微信里悄悄问她，到底何时与程阳在一起的；她的爸妈，也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她与程阳相处的始末。

  沈畅知道，他们顾念着她的脸面，拐弯抹角，旁敲侧击，其实仅仅是为了弄清楚一件事——她到底有没有脚踩两条船，到底是不是程阳的小三，到底有没有插足程阳的上一段婚姻。

  她有退婚止损的勇气，当初就应该有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勇气。但她犹豫了，为了一些机会和便利，那么不负责任，那么儿戏。

  有一天，她和程阳去外面吃饭，程阳点了一碗辣椒红烧肉。她尝了一块，发现确实很好吃。辣味呛上来，她的心有些难受，想起因为一份红烧肉和小周闹掰的过往。

  其实红烧肉加不加辣都无所谓的，不同之处在于是不是那个人，是不是心甘情愿。很遗憾，这一个道理，她绕了一大圈，伤害了很多人才看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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